有愛無「礙」—干卓萬山列黃家小隊紀行

文、圖│黃家小隊

我們是黃家小隊，喜愛山林的一家人。小朋友們從幼兒園時期開始登高山，隨著年齡的增長，走過的山頭越來越多，終於要面對台灣高山岳界的四大障礙。

邁向四大障礙

老爸決定以輻射往返型方式探訪干卓萬群峰，難度略低於其他三大障礙（南三段、馬博橫斷、奇萊東稜），適合作為高階縱走路線的試金石。干卓萬山列獨立於中央山脈西側，被濁水溪、卡社溪、萬大溪與萬大南溪等溪流分割，卓然成峰，也因為四周溪流環繞，讓氣候更加多變，地理位置的孤立，也使得它一直較少為岳人問津。

麥克阿瑟說：「給我錢，我也不要再當一次兵；但給我更多的錢，我也不賣當兵的回憶。」登山也是，有些山徑，會想要重溫一趟，有些路線則希望不要再來第二次；同理，幾年來登山的過程，就是我們一家一起成長交融的回憶，是再多金錢所買不到的。

▲干卓萬大山看三叉峰與牧山。

知性、感性與體能極限的啟程

暑假第一天下午，整理好所有裝備後出發。途中開始下起大雨，讓心情忐忑不安，平地的雨勢都這麼大了，高山上會是何種光景呢？前一晚我們紮營於仁愛鄉萬大分校。一早，對面的山嵐已經湧起，看來不會是個好天氣。

進入萬大林道後路況不佳，部份路段陡峭且有落差，只能停於8K處。整裝時，發現我的登山杖壞掉，老爸靈機一動將我和妹妹的登山杖零件互換，還好可以撐完全程，反正登山過程中就是不斷隨機應變。不多久，遇到一大崩塌處，幾個當地工人正在搶修水管，後面崩塌處不斷，樹幹橫倒。

林道上有幾處捷徑可以上切，但是沒有綁路條，原則著山徑跟隨著水管走就對了，一路接到獵寮遺址營地。聊起「姊妹原事件」，因為我們看過電影《賽德克．巴萊》，對於霧社事件有些瞭解，莫那魯道與其他原民領袖抗日故事一直縈繞，而霧社事件的前因「姊妹原事件」發生的地點就是干卓萬山列的曲冰附近。登山總是常與歷史、生物和地理等相結合，形成一趟知性、感性與體能極限的旅程。

我們於登山口營地用餐，旁邊就有水源，我和妹妹以樹幹的布條玩跳高遊戲，後來，老爸的背包套上發現螞蝗，代表該準備走人了。不久，開始下起霧雨，沿途有一些新舊倒木，惱人的小黑蚊甚多，潮濕悶熱下更顯得不舒服。

雨勢漸大，我們穿上雨衣褲繼續走，從獵寮營地開始腰繞而上，一路雷聲悶悶作響，我們於稜線處坐著休息，忽然一聲轟然大雷打下，落雷點就在我們身後不遠處，還聽到嘶嘶爆鳴，大夥如同驚弓之鳥，一路不停地直衝到十粒溪底營地。營地位於森森林木中，但也潮濕，大家分工合作趕緊於小雨中搭起帳篷，然後炊煮，發揮最佳的合作精神。這一晚，雨淅瀝淅瀝下了一夜。

▲干卓萬大山看卓社大山18連峰。

判斷、抉擇與等待

早上，雨停了，扛上重裝出發，一路陡上海拔700多公尺，箭竹與樹根十分濕滑，衣褲都濕了，沿途沒有平坦休息處，從溪底要直接翻過眼前這座山頭，走到過午才上到乳形峰。我們在干卓萬山下的草坡樹蔭放飯，看著西側的雲霧不斷翻騰最後衝上高空，這裡到三叉峰前並沒有適合的營地，路程還需4～5個小時以上，如果瘦稜或斷崖上遇到雷雨，可能進退兩難，經過討論後，我們決定今日就地紮營。這是個秘密營地，地圖上所無，從上方看去像是一對兔耳朵，我們稱之為兔耳朵營地，水源位於左下方森林深處的溪澗，叔叔說這水源並不穩定，應該是前幾天下雨所累積於山溝，我們一次取足了30公升的潔淨用水。

接下來就是自由活動時間，架起大天幕，煮鍋紅茶，吃些餅乾，剩下的時間就是拍照、玩耍與打牌，實在很悠閒。這讓我想起老查前輩分享的一篇文章，大意是說：早年登山風氣從衝山頭、摸基點式的「拼」山活動，逐漸轉向以樂活為基調的登山，以逍遙自在方式享受、感受山林之美與樂趣，應建立「不是只有往上爬才是登山，等待也是登山的一部分」觀念。我們今日的「等待」好像有點這樣的味道（說穿了應該是太懶散了，哈哈！）。

「活」的斷崖

早上六點多拔營出發，只花了20分鐘重裝登上草原坡的干卓萬山頂（3,284m）。一早天氣良好展望超棒，視野無涯，南方有一脈嶠崎嵁巖的卓社大山，而玉山山塊則佇立蒼茫天際之上。盡情拍照後，往下走入草原坡，心情輕鬆愉快，我們玩接龍以及不能講出「你我他」的遊戲，結果爆笑之下大家連環中槍，實在有趣。

不多久，走出稜線就要正式進入干卓萬的三段斷崖。一路走在嶙峋的岩壁稜線上，兩邊陡峭的瘦稜，可得小心走，因為兩側侵蝕嚴重，許多處已經呈現蝕空的狀態，應該不久後就會崩落而改道了。而最有名的是活斷崖，主要是因為岩壁不斷呈現鬆動崩落的狀態，細石和鬆土讓手腳踏點難以固定而得名。我們此次帶著2條扁帶繩和2條確保繩，但沒有採人包分離，純粹靠著手力勉力攻克。爬上去後，馬上又是一段長拉繩的陡壁，然後再往左側拉繩上峭壁，終於完成第一段，鑽入樹林中鬆口氣。第二段斷崖，有樹根及小樹幹可供攀拉，也是兩段式的峭壁，轉彎後，第二段斷崖外側的裸露感很重。最後一段斷崖，特別處在於伴隨許多倒木，樹幹需要跨越，樹枝卻又是手握點，有點相生相剋的味道。看著山壁旁的皺摺岩石，就知道這山列受到地殼擠壓的力道，也可以理解為何台灣的橫斷山列總是特別的破碎難行。

走過斷崖與連綿瘦稜，10點抵達類似大碗形狀的三叉峰營地，附近有一些黑水塘，四下無人，我們拍了許多好玩的照片，有飛越照、有闔家照、有超級瑪莉照，我還用大字型躺著拍，實在太有趣了，因為行程延後一天，所以這兩日很寬鬆，也只有這樣，我們才能在這兒仰看白雲和鳳蝶於藍天下飛舞。

今日還是輕鬆行，離開三叉峰營地，走到東鞍下營地。一株大松樹下紮營，真是美麗的地方，附近有幾個水池，應該是前幾日留下的雨水，我們煮了一大鍋紅茶，加上新鮮檸檬，真是絕配。

下午的時間很自在，大天幕下，我們趴著打牌和喝下午茶。高山的黃昏彩霞總是瑰麗，帳篷後方就是南三段的雲海。傍晚水鹿就來拜訪，遠遠看著我們，我們一邊吃飯，一邊配著火山牧山連峰的美景，雲霧來來去去，水鹿從樹後探出頭來，這些都是山下再高級的餐廳所無法提供的場景喔！

勇闖十八銅人陣

第4天的重頭戲是來回卓社大山，五點半整裝完畢出發，腰繞過東峰，踏上傳說的十八連峰，感覺像是要闖過少林寺的十八銅人陣。除了一開始往東峰是腰繞路之外，其餘每一座山頭都要上上下下登臨翻越，不禁要懷疑開路的前輩們為何刻意選擇這樣的路線，但不多久就知道這十八連峰是條極瘦的瘦稜，兩邊都是懸崖，難以腰繞呀！沿途出現連續的樹根落差地形，當然峭壁也是必備的元素，連綿的陡峭山峰，好像鋸齒一樣，除了少數幾座可橫切山壁外，其餘座座都是尖銳猙獰，岩壁兩邊都是陡直的深淵，要有個萬一就得說「謝謝收看了」！

沿途有刺植物也來攪局，刺柏幫我們針灸，玉山小檗幫我們打針，玉山薊則是一劑強心針，在我們快走到麻痺的當下，又瞬間拉回到無奈的現實。

過了危險懸崖區，我們玩起接龍以及遊戲，一開始玩語詞接龍，後來變成動物成語接龍還有數字成語接龍，妹妹成語不強，於是展開他的強項－國家名稱接龍，直到後面大家都想不出來才告終。卓社大山看起來不遠，可是上上下下，中間經過許多的山頭，一直到卓社前鋒的前一山頭，又得陡下鞍部，然後繼續爬升約200m，玩著接龍遊戲，居然就走到了卓社大山（3,369m）。這時日正當中，毫無遮蔭，好天氣擁有超級視野！

用完中餐後，得再溫習一次十八連峰才能回營，這稜線上主要有四段斷崖，兩側均裸露，陡峭而危險。沿途可以看到左側的雲霧不斷翻滾，但都無法翻越十八連峰，形成一種奇絕的景象。邊走邊玩遊戲與聊天總能加快速度，黃昏時就已經回到東峰下營地。

因為行程拉長一天，擔心瓦斯不夠用，因此，爾後的行動水都採用過濾方式，我們六人分工合作來過濾水，形成一條工作鏈，可是濾水的速度還是很慢，後來叔叔靈光一閃，將水袋的接頭直接與濾水器結合，這下子可以屁股坐著擠壓水袋來濾水，一邊打牌，頓時輕鬆不少，也為自己的創意發想感到小開心。登山的過程總是會遇到許多難題，大家合作以腦力激盪解決問題，所以，大自然真的可說是最佳的生活導師。黃昏的天空，出現紅紅的火燒雲，這可是颱風要來的預兆，讓我們有些忐忑不安。

小嘉明湖與和緩草原坡

第5日，一大早天空又是火燒雲，走在山坡上風很大，於是加快速度衝上三叉峰營地，老爸打電話瞭解颱風動態，確認颱風尚未形成，大家鬆一口氣，先紮營再往牧山出發。

牧山與火山是走在頂寬稜緩的稜線上，一路草坡起伏不太大，地形學上稱為是「最高隆起準平原面」，牧山即為稜線上數顆圓頂峰之一，也是這趟行程最好走也最美麗的地方。牧山基點峰前有一個美麗的圓形水池－牧山池，比預期大上許多，水質清澈，蔚藍陽光照射下，波光粼粼，大家都覺得是小號嘉明湖。我們於池畔休息並取水煮麵，青山倒影其中，心情輕鬆愉悅。

池邊上切草原坡，不多久就可登頂牧山（3,241m），妹妹拿出他的玩偶拍照。相較於干卓萬山與卓社大山，火山和牧山稜脈顯得和緩許多，雖然沒有十八連峰那麼多，但是火山來回營地也需要5、6個小時，還是要過許多上上下下的山頭。火山又稱為萬東山西峰，令人好奇的是萬東山本身卻不是3,000m的高山，火山的峰巒挺拔，但與「火」好像也扯不上關係耶！

回到三叉峰營地後，天空出現了一大道彩虹，非常美麗，第一次在高山見到這麼完整的大彩虹，大家都很興奮，沒多久，雲霧漸濃而下起霧雨。雨停後，幾頭水鹿又在營地邊緣探頭，成為我與妹妹逗弄的最佳遊伴。

▲小嘉明湖_牧山池2。

▲三叉營地回望干卓萬破碎稜線。

「任重」而道「遠」的回程

第6天，收拾裝備返程，從三叉峰走在往甘卓萬大山的瘦稜上，岩脊連綿，東側都是危崖，西側是陡峭危坡，通過的斷崖變成陡下居多，仍得步步為營。遠方的水庫、鄉鎮與山脈一覽無遺。看到遙遠的卓社連峰，不禁讚嘆我們的雙腿真是厲害！老爸說：背著大背包，看著回家的路，雙腳真是「任重」而道「遠」！

活斷崖過後，仍然不能太放鬆，因為連續的瘦稜危險性仍高，且以往資料說明山難發生常在回程，所以仍需步步小心。走過全程後，我們一致覺得干卓萬斷崖只是累人，反而是十八連峰中的連續三段斷崖危險多了！

從乳形峰下切鞍部，因為箭竹甚高，所以老爸和老媽一時不察直衝過頭，迷了一小段路，順著獸徑，結果走到大樹下闢出的一塊鬆軟泥土地，附近都是大力金剛丸（水鹿便便），不小心誤入水鹿的家了！後來我聽到老爸的呼喚，趕緊到叉路口回應，順利引導回到正途。

乳形峰後就是陡下到十粒溪，開始出現甚多的倒木和樹根。間雜著樹根落差、小斷崖與箭竹區中陡下，奮鬥許久，經過腐朽的大鐵杉後，也進入雲霧區中，濕滑路上我們大家都滑倒過幾次，還好沒有大礙。

下午3點一路衝到獵寮遺址，決定依據計畫在此紮營。乾淨水源就在上方20m處，清澈水量大。接下來的時間，就是去玩水道遊戲，我做了3層攔沙壩，和阿姨發現水中有種不知名但類似蝦子的節肢動物，有水可以讓我們玩上許久，美中不足的就是小黑蚊很多。老爸此時發現胸前有隻螞蝗，接著人人自危，只要有點癢癢的，就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也中招了。這上下層的獵寮營地並不平整，腹地也不太夠，只好將就！鐵杉林下，淡淡雲霧當中，有一種仙境般感覺。

第7天，準備回到文明社會，路上聊著山下的霜淇淋與思樂冰就一路快速推進。沿途還是有一些倒木和濕滑地形，大家都跌倒過幾次，所以就放慢速度，不敢再狂飆了。途中有個環形營地，地面平坦乾燥卻缺水，不然是個很棒的營地。十點半就踢到停車處，真是開心。下山後到埔里，找到傳說中的大碗公牛肉麵店，一碗比安全帽還大，大快朵頤一番，真是幸福呀！歡笑中也完成了干卓萬旅程。

有愛無「礙」

想起阿寶國小導師李玉律給黃家小隊新書的序文：「…只因對壯闊山林的孺慕之愛，只為陪伴兒女成長的慈祥之愛，以及純粹超越自己的生命之愛；山路的坎坷難行、氣候的詭譎多變、兒女的稚嫩力弱，長輩的牽掛擔憂…從來不是黃家小隊親近山林曠野的「阻礙」…一切只因「愛」，世俗登山之「礙」，在他們登山履歷中，反而蛻變成信仰自然天地的豐沛能量。」

這種能量引領我們走過岳界四大障礙，希望未來我們不僅可以逐步跨越山岳的天然障礙，也能夠跨越自我內心軟弱的障礙。